"老张，你家闺女期末考第几名啊？"年夜饭桌上，二舅的嗓门压过了电视里的春晚。老张夹着花生米的筷子顿了顿，油星子溅在崭新的格子衬衫上。这已经是今晚第七次被问起孩子的成绩，衣领底下渗出的汗把后脖颈腌得生疼。
空调呼呼吹着热风，玻璃窗上凝着的水珠往下滑，像极了老张去年被裁员时躲在车里抹的那把脸。隔壁桌突然爆发出哄笑，原来是小辈们在比年终奖。表侄女晃着手机屏幕，数字后面的零多得能串糖葫芦。"现在年轻人真不得了！"三姨父的感叹像根鱼刺，卡在老张喉咙里——他那个创业项目，已经三个月没进账了。
洗手间的镜子照出张泛着油光的脸。老张拧开水龙头，自来水混着洗洁精的泡沫在池子里打转。手机在裤兜里震动，合伙人老李发来消息："王总说再考虑考虑。"水珠顺着下巴滴在屏幕上，字迹模糊成一片。去年这时候，他还在写字楼里喝着现磨咖啡，现在连速溶的都得掰成两包喝。
巷口煎饼摊的油烟飘进来，裹着葱花味的晨雾里，老张碰见了晨跑的邻居。"张哥，听说你搞自媒体了？"对方运动手环的蓝光刺得他眯起眼。上周拍的创业vlog只有23个点击，其中18个还是老李点的赞。电动车的警报声突然响起，后视镜里映出快递小哥不耐烦的脸——这辆三手新能源车，还是用闺女压岁钱付的首付。
菜市场的水泥地上积着隔夜的泥水。老张在活鱼摊前蹲下，塑料盆里的鲫鱼突然扑腾，溅了他满脸水花。"二十八一斤！"鱼贩子的报价像记闷棍。三个月前他请客户在这条街最贵的海鲜酒楼吃饭，眼都不眨就点了野生黄鱼。称重的电子秤发出滴滴声，老张盯着跳动的数字，想起昨天刷到前同事在马尔代夫度假的朋友圈。
闺女的书包敞着口躺在沙发上，奥数习题册露出半截。老张蹲下来系鞋带，发现茶几底下粘着张便签纸："爸爸，别喝凉牛奶。"字迹歪歪扭扭像群小蚂蚁。昨晚应酬回来吐在厕所，准是吵醒了写作业的孩子。电视机里正在放求职节目，西装革履的评委说："三十五岁以上的简历我们直接筛掉。"遥控器突然失灵，主持人的笑声卡成断续的电流声。
社区广场的槐树开始掉叶子，老张坐在长椅上啃饭团。穿轮滑鞋的孩子呼啸而过，带起的风掀开他放在椅背的企划书。纸页哗啦啦响，露出用红笔圈出来的批注："缺乏市场竞争力"。饭团里的咸菜梗硌着牙，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离家闯荡时，母亲塞在他包里的那罐辣酱。
修车铺的收音机在放老歌："我曾经问个不休，你何时跟我走..."千斤顶抬起的老桑塔纳底下，露出学徒工沾满机油的手。老张摸着兜里最后一个钢镚，想起这车是结婚时老丈人给的陪嫁。轮胎泄气似地噗嗤一响，学徒探出头："叔，备胎也老化了。"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长得像他拖欠了半年的房贷分期。
超市促销喇叭震天响。老张在临期食品货架前犹豫，背后传来小女孩的嚷嚷："妈妈我要这个进口巧克力！"购物车轱辘碾过他掉在地上的超市清单，那张写着"泡面×10"的纸条很快被踩进泥里。冰柜的冷气扑在脸上，他想起上次带闺女来，孩子盯着哈根达斯看了很久，最后只要了根老冰棍。
暴雨来得突然，老张抱着文件袋在报刊亭躲雨。杂志封面上的商业精英微笑着，金丝眼镜反射着闪电的光。屋檐水砸在台阶上，像极了当年他拿销售冠军时全公司的掌声。手机屏幕亮起，是老李转发来的消息：有个社区团购项目在招地推。雨幕里，外卖骑手的黄雨衣像盏移动的灯，晃着晃着就消失在拐角。
旧书摊的台灯亮起来时，老张正在翻一本泛黄的《平凡的世界》。书页里夹着张1998年的火车票，从郑州到北京的硬座。摊主老头用搪瓷缸子暖手："老弟，这书五块。"他掏遍全身只凑出三枚硬币，老头摆摆手把书塞给他："拿着吧，当年我也北漂过。"路灯突然亮了，照亮书扉页上的钢笔字："活着就要时刻准备着受折磨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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